“能不能有点出息，死人有什么好怕的，有时死人可比活人来的可爱，你看旁边这位仁兄，天庭饱满、地阁方圆，长得是富态了一些，可人家又没对你怎么样是不是，反而是咱俩舔着脸藏在队伍里，借机过桥。”邋遢道士拖住墨池的胳膊，一板一眼的讲着道理。

墨池腿肚子打颤，走的不太平稳，险些从空中掉下，脸色不太好看。

远处的古迹宫殿，浑厚的号角声悠远不绝，像是召集已故的战士回家，二人身边的雾气上升速度渐缓，却还是没过墨池的脖子，沈静安一声叹息，骂骂咧咧让他骑在自己脖子上，不忘提醒抓好手中的黑雾。

整团黑雾逐渐凝实，变得如同沼泽烂泥一般，丝丝缕缕的黑气没走过一段路程便会升腾不见，属实怪异的很。

走在队伍最前方手执幡旗的阴兵，在桥头停下，单膝跪地，头颅低垂，高声喊话。

墨池疑惑，轻轻拍了一下沈静安的头，问道：“他在讲什么，为何我一句都听不懂。”

邋遢道士皱眉，掩盖在头发下的眼睛金光流转，相比喊话的内容，他更加在意对岸古迹宫殿群的上空，笼罩的那一团浓郁无比的阴煞之气，在其下方有无数的血红光柱牵连交织，盘根错节，如同可见的经脉窍穴。

邋遢道士心中暗道，不经意的咬紧牙关腮帮鼓起，眼神中丝毫不掩饰狠辣之色，“看起来主人不太欢迎我，不过不要紧，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不请自来。”

沈静安心神意动，手中凭空出现两巴掌大小的红色桃符，其中一张飘向墨池的后背，孩童并未觉察，另一张藏在袖中，以备不时之需。

天空中探出一条红色的细线，捆绑在桥头执旗阴兵的脖子上，而后迅速蔓延全身，遍及四肢。

之后越来越多的红色细线从空中伸出缠绕，许久之后，整支阴兵队伍皆被红线缠绕。

像是提线木偶，任人摆布。

沈静安冷笑连连。

墨池背后的空中伸出一条红线，桃符表明一字虚影上升对抗，一个临字，为九字之最。

红线缠绕临字表面，与之前情形如出一辙。

沈静安抬头，望着近在咫尺的红线，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：“爷傲，奈我何？”

从云雾探出的红绳尾端，直接爆碎消失。

云雾剧烈震动，缓缓张开一双巨大无匹的眸子，望向阴兵队伍。

沈静安悄悄松开握住的黑色雾气，挑衅的对着云雾撇了撇嘴，嘴唇微动。

墨池大力揪住沈静安的耳朵，气愤道：“我问你话那！你回我爷傲奈我何是什么意思，是不是欠揍！”

“小祖宗，小祖宗，有话好说，你先把手放开。”

说话之际，袖中桃符激射而出，如彗星拖拽出一道亮光，越过无数破败的宫殿，径直撞向煞气惊人的浓雾。

“咦，是不是有什么动静？”墨池刚要抬头，沈静安一个趔趄摔倒在地，肩上之人更是摔得七荤八素。

二人仍与队伍保持平齐，即使是在空中，摔倒却仍是有结结实实的痛感。

沈静安没有握住黑色雾气的那只手，二指悄然并拢，翻腕上抬，指尖指天。

“镇压。”一道声不可闻的声音随之而出，空中的桃符瞬间变大，平常无奇的素色桃木板爆碎化成齑粉，一个与黑雾同大的金色古字骤然而出，无数的血色光柱抽回云雾，雾中伸出一只青色手掌，血管鼓掌，拼命抵挡古字的镇压。

沈静安捶背站起，挡在墨池面前，捶背的手从下至上，轻轻一抬，另一只手顺手拉起孩童。

天空之上的古字金光大盛，一道细密的金线斩出，从下至上，凌厉的杀气纵横加深。

阴煞之气凝结成的雾气一分为二，青色的手掌从空中坠落。

浓雾中传出一道求饶声：“道长饶命！”

“老的没来，小鬼作威作福，再敢窥探我二人，你应该知道下场是什么。”沈静安传音道。

浓雾急速退去，红线亦是随之消失。

在此之间，倒在地上的墨池什么都不知道，脑袋磕的生疼，一脚蹬在沈静安的膝盖上泄愤。

“臭道士，你就嘴上厉害，我这么轻你都扛不住，出什么危险你肯定跑的比兔子还快。”

沈静安疯狂点头，一脸谄媚，搓手讨好，道：“打是亲，骂是爱，哎呦呦，膝盖好疼，看来你很亲我。可惜，道爷我不好龙阳，只喜欢漂亮姑娘，要不你考虑考虑，来一刀？”

“什么来一刀？”墨池一脸迷茫。

沈静安一把扛起墨池，拍了一下屁股，“不知道就算喽，准备过桥吧。”

桥头的阴兵站起后，一刻不停的向前走去，二人脚下酥烂不成样子的木栈桥，随着阴兵身下的浓雾经过，竟变成一条极其宽敞的青石大道。

墨池想了一下，仍是不解，开口询问道：“那座木栈桥难不成也是障眼法，如果是的话，是不是对岸的遗迹也并非真实存在。”

沈静安耸肩，“你这个说法并不准确，如你我所见，木栈桥应当是真的，对岸破败的宫殿群大抵也是真的，但是眼见所见，未必为真，即便是真的，也不一定是生门。”

墨池挠了挠头，沈静安笑着解释道：“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，此地的所见所闻都是真的，可是我们八成是出不去的。相比之下，脚下踩着的大道，看起来虚妄，也未必是真实存在的，可是却是唯一的生门。”

真真假假，假假真真，真中藏假，假中存真。

肩上的孩童闭眼不语，仔细思考真假二字。

反者道之动。

沈静安贱笑道：“其实我也不知道走的对不对，反正都走上来了，不如一路走到黑。”

“沈！静！安！”墨池怒吼，抱住邋遢道士的脑袋，一口咬下去。

“啊啊啊！松口！你属狗的吗？”

孩童哭丧着脸，假装抽泣道：“我感觉我可能真的要死了。”

单手捂住心口的沈静安，更是一脸梨花带雨的悲伤样子，“为什么我死的时候是跟着个小屁孩，长得矮，胖墩墩的，最可悲的事情还是个男的。如果能和漂亮姑娘一起殉情，想想也不错。”

在墨池闭眼思考之时，一副阴阳八卦图时隐时现，黑白两鱼游曳其中，沈静安打了个哈欠随手挥散，如一阵清风拂面，什么都没有留下，倒也不觉可惜。

许是闹得有几分劳累，墨池的下巴抵在沈静安的脑袋上，稍微倾斜，眼帘低垂，淡淡道：“臭道士，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。”

觉察到语气夹杂颓意的沈静安，轻轻嗯了一声，难得的没有出言嬉闹。

“出去之后，想做什么？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更广阔的天地看看，蓝崇县一隅之地，实在太小。”

邋遢道士伸出两指轻捻并拢，而后张开，像是在说蓝崇县在这天地之中，不过指尖寸尺。

墨池没有正面接过话头，情绪起伏并不明显，可是孩童心性，是山间清冽的流水，偶尔会会有激流荡起污泥的情况，总归是来得快，去得也快，仍是一汪清水。

“我小时候总在想，什么时候有一天才能长大，长大之后就可以像我师兄那样，儒雅随和，谦谦君子，退一步说，只要和二师兄不一样就行，他太凶了，女子不喜欢的。”

道士咋舌，心道：你估计长大后就是个八百斤的滚圆胖子。

微闭眸子回忆的孩童，轻轻笑道：“现在想来，二师兄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，刀子嘴豆腐心，看起来对谁都凶巴巴的，可是对门里每一个人都很好，我记得很久之前，大师姐说想要一方砚台，也不知二师兄从哪里弄到的，第二天就原原本本的出现在师姐面前，当然，他还是怪凶的。”

“我以前觉得能医病救人是天下最大的本事，因为有一次我差点病死，病好后我就开始努力的研读岐黄一途的书籍，真的很努力，不骗你，炼药的门道也是我自己摸索的，给你的那一瓶药就是出自我手，是不是很厉害。”

沈静安抬手揉了揉墨池的脑袋，温柔道：“是很厉害。”

断断续续的话语传来，身下之人听得依然真切，“臭道士，原本我想长大后用我的医术，治病医人，在县里开一家医馆，不求谋财，够吃够喝足矣。但是现在我想在修道这条路上，走的远一点，至少在危险到来的时候，我的拳头，能保护我的家人。”

“出去后，能陪我先回一趟家吗？即便它，已经不在了。”

说完最后一句话，肩上的孩童沉沉睡去。

邋遢道士脖子有些湿润，脚下的步子刻意走的稳重。

一步踏出，身后是执旗的阴兵，仍在缓缓前进。

缩地尺寸。

没有雾气的遮掩，沈静安停在一块巨石之前，抬起一掌轻轻摩挲。

若是从远处看去，会发现是一座恢宏无比的巨大城池，城门前百丈之地，高耸披甲的雕像只留有半截身子。

伫立于此，似在守城，千年万年，孜孜不倦。